安治国直接把吕长发请到了北疆市政府招待所，当面谈话。
吕长发踏上仕途二十余年，一路顺风顺水，没遇上什么大的波折和风浪。见了坐在面前的一个省纪委副厅级干部，面色冷峻，眼神犀利，不怒自威，确实让他感到心惊肉跳，十分胆寒。好在他回顾了自己走过的路，虽然存在公款吃喝等违规现象，但没有重大违纪问题，更与贪腐等不沾边。想到这里，他才稍感安心。
“吕市长，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收受下属工作人员现金二十万元，请你如实谈谈这个问题！”
果然是这件事漏了风，但他随即窃喜，多亏自己听了夫人的劝诫，及时把这颗炸弹扔了出去，否则的话，真就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这事确实有，一个月前，机关一名干部为了职务晋升，给我送来二十万元的银行卡。但我当天下午就上交市纪委了。”
“这名工作人员是谁？”
“发展改革委的业务科长潘立言。”
安治国点点头：“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事情的全部就是这样了，我想我已经说清楚了。”
“嗯，吕市长，谢谢你的配合。”
吕长发走后，安治国很快就把潘立言请了进来。
“潘立言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的，我叫安治国。我们向你了解一件事，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向上级领导行贿，送了大量现金，给谁送的，啥时送的，送了多少，目的是什么，你要如实说说清楚。”
潘立言瞬间就蒙圈了，见安治国神色威严，明白上面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蒙混过关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他当时脑海中闪现的一个念头是丢车保帅，送出去一个事实，受到的惩罚也许会小些。
“两个月前，我为了职务升迁，给张立冬主任送过十万元现金。当时恰好张主任父亲住院，需要钱，我就借机给他送去了。”潘立言结结巴巴地说。
“就这一笔吗？你有没有给其他领导送过钱？你好好想想，想好再说。”
潘立言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完了完了，原来纪检部门掌握的不是这一笔，而是另外一笔。这下好了，卖一送一，这两次行贿，都完全暴露了。
潘立言未做任何抵抗就全撂了，把他所做过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那请你在问询笔录上签字吧。”
案情比较简单，纪检机关处理也相对快捷。安治国带领工作组返回省城后不久，处理通报就发下来了。处理决定是北疆市纪委做出的，通报也是市纪委印发的。主要内容有两条，一是免去张立冬发展改革委主任职务，上缴受贿所得；二是撤销潘立言业务科科长职务。
两人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吕长发却深感庆幸，这件轰动全省的案件，他没受到一点牵连。
当晚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雪英，今晚弄几个好菜，我要喝点酒。”
刘雪英问：“啥事让你这么开心，是不是那个小道消息传闻成真啦？”
“不是好事，胜似好事，先喝杯酒压压惊！”
“怎么啦？”
“省纪委工作组结束调查回去复命，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张立冬被免职，潘立言被撤职。雪英，我能够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可是多亏了夫人你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娶你当老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啊。”
刘雪英就有点得意：“老吕，那你以后遇到事，可要多听我的意见噢。”
“一定，一定，来，这杯酒我敬你。”
潘立言躲了好几天，才敢回家去见父亲。
潘四海本来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见了潘立言，心里的怒火又腾地窜了上来，指着潘立言的鼻子说：“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是越来越能嘚瑟了，胆子越来越肥了，这回好了，几年的努力全部归零了吧，看你以后怎么办！”
潘立言也知道这件事做错了，可一听父亲训斥，心里就特别反感，顶撞道：“归不归零咋嘀，都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你没帮上我一丁点儿。”
潘四海瞪了儿子一眼：“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真是你自己能力超强，是智多星下凡啊，因为你是我老潘的儿子，就凭这个标签，你起码少奋斗十年！”
“你是自己感觉良好吧，如果我出身平民家庭，也许进步更快呢，也用不着冒险搞这些违规的东西，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话不投机，潘四海也懒得搭理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的路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了行吧？”
“我也没指望你管呀。”
潘立言赌气说完，就悻悻地走了。
潘立言去了辰星公司，陆解放和陆邓芸也正谈论他呢。
潘立言低声说：“爸，芸芸，我让你们失望了吧。”
陆解放说：“那是失望这么简单的事吗，我是心疼啊。”
“爸，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我心疼的不是你，是钱，三十万啊，要我挖多少原煤才能嫌回来呀，你倒好，一撒手就打了水漂，连个水花都没见到。”
陆邓芸说：“爸，您就少说两句吧，立言也是无心之过，本意也是好的嘛，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费力不讨好。”
“爸，对不起。”
“别光说对不起，下一步怎么办，想过没？”
“我想辞去公职，来公司跟芸芸一起干，好在我还年轻，一切从头开始还来得及！”
“你真想下海经商啦？这可是件大事，你先别急着做决定，要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说。”陆解放清楚潘立言言不由衷，歪着头问他。
潘立言就有点脸色泛红，想说话，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怎么样，还是舍不得那顶官帽子吧。”
潘立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委婉地辩解道：“我是觉得吧，人应该在哪跌倒的，就在哪爬起来，打了败仗就逃跑，那不是我的性格啊。”
“嗯，这话我爱听。立言啊，想重新打开局面，是不是需要金钱开路啊，要多少，你说话。”陆解放异乎寻常的敞亮，大方地说。
陆邓芸急道：“爸，您就别瞎出馊主意了行吗？”
陆解放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出馊主意了，不是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吗？立言已经落后那么多了，不加点外力，怎么撵得上别人呢？”
潘立言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次教训，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前进一步算一步，走到哪算哪，不急啦。”
陆解放点点头表示同意：“嗯，这样好，这样好。”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余波却并未平息。
这样的结果，周启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但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是正义之举，可是，他还是害怕见到陆解放和陆邓芸，特别是陆邓芸，在于福林等老领导被遣散降职之后，提拔自己当了副总。可是，自己的一封举报信，却毁掉了潘立言的大好前程。心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像是亏欠他们父女什么似的，总是不敢见他们的面。
于是他能躲就躲，尽量不见陆解放和陆邓芸。
可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周启民还是被陆解放瞄住了。
陆解放把周启民拽到自己的办公室。
“启民，你行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潘立言就算有错，应该被打，那也轮不到你动手，也不应该你下手啊。”
周启民被抢白得无言以对，低头不语。
“你说话呀，咋嘀，没话说了吧。”
“陆总，让你躺枪，确实对不起你。可是，潘立言做了错事，就应该承担后果，写举报信这件事我没有错！”
“错没错我不管，你也说了，谁做事，谁担责，这件事你做了，就得承担后果！”
“你想怎么办？”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主动辞职，另谋高就吧。”
“好吧，我辞职！”
周启民就把辞职信递到陆邓芸手里。
陆邓芸看过后，把辞职信又塞回到周启民的手里：“周哥，这事我不怪你，你做的也没错，事情都过去了，我希望你也别放在心里了。我不同意你辞职！”
“陆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已经决定辞职，就不会再改变了。请陆总多多理解。”
“想好去哪了吗？”
“嗯，楚天舒去了南方，在一家媒体当主编，已经站稳了脚跟，我去投奔她。人生无处不青山，去了那儿，也许会开创一片新天地呢。”
“好吧，既然周哥已经决定了，那我支持你。祝你好运！”
“谢谢。”
从陆邓芸办公室出来，周启民去跟于福林告别。
见周启民去意已决，于福林不禁唏嘘不已。当初辰星公司的三巨头，不过几年时间，就降职的降职，远离的远离，退二线的退二线，真的是世事沧桑，人生无常啊。两人感叹了好一阵，才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