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辰星公司，眼前的景象让陆解放冰凉的心更是加上了一层霜，几乎凉透心儿了。
场地倒是蛮宽阔，但满眼坑坑洼洼，长满了荒草，且已枯黄，没有一点生气。靠围墙边是几间低矮的茅屋，不用说，那就是办公区了。走近细看，上边还露着天呢，窗户上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门板也被偷走了，只剩下门框七扭八歪地吊在墙壁上。不远处是机器，走近了细看，也都是缺胳膊少腿，残破不全，而且生满了暗红色的锈迹，……陆解放是越看越泄气，越瞅越悲凉。
陆解放偶尔抬头，见前方铁架子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也是一脸愁容，正低着头抽闷烟。在晨光的映照下，陆解放看到了一副剪影，而且线条粗砺，造型简捷。那人见了陆解放，慌忙甩下烟蒂，用脚踩了踩，快步迎了上来，热情地和陆解放握手。那一刻，陆解放分明看到，中年汉子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脸上也活泛了许多，样子十分激动。
“你就是老陆，陆经理吧，欢迎，欢迎你啊！”
陆解放也猜到眼前这个人是谁了：“于书记，你好啊！”
“听说你来了，我们真是高兴啊，辰星公司这回有救了！”于福林紧紧握着陆解放的手，声音颤抖地说。
“还在这里留守的，总共还有多少人？”
“咱们进屋谈，坐下来，喝口水，我再慢慢向你汇报。”
两人就去了附近的办公区，进了一间办公室。陆解放看见办公室的门楣上，挂着一块白色的门牌，上面有三个红字：书记室。进屋后，虽然办公桌已经七裂八瓣，但明显刚刚擦拭过，地也清扫过，看着也还清爽。窗户上虽然也没了玻璃，但却蒙着塑料布，感觉顺眼不少。
于福林给陆解放倒了杯茶水：“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茉莉花茶，来，喝茶。”
“于书记，你一大早就来了吧。”
“是呀，昨晚接到潘市长电话，说你要来辰星，我激动得一宿都没睡着，天一亮就赶过来了。我代表全厂职工欢迎你呀，虽说这个欢迎仪式简单了点儿。”
“于书记，难为你了，也难为留守的同志们了。”
“陆经理，那我就详细给你汇报一下吧。”于福林拿出一个卷了边的小本本，打开看了一眼，认真地说，“咱厂的基本情况是这们的，原有职工五十多名，停产后，大家八仙过海，自谋生路，差不多都找到了新工作，就剩我们七八位老弱病残者，还在家里干闲着。就等待着有一个能人，来把企业盘活，我们就有了依靠啦！”
陆解放问：“于书记，你不是国家干部吗，怎么也跟着待起业了呢？”
“是呀，我原是机关一名正科级干部，但由于老婆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孩子上学也需要钱，觉得机关工资低，就想去一个福利好点的企业，能给我报销点医药费。那几年，辰星公司效益不错，我就要求下来，组织上就让我来当书记。企业倒闭后，组织上要调我回去另行安排工作，我没同意。我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那些个老弱病残咋办？再说了，王守业卷款跑路了，我这个当书记的，也是有责任的。”
“那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年轻那会儿在施工队干过，会一点瓦工手艺，我就领着这几个老家伙到棚户区找活干，大活干不了，砌火炉修炕掏烟囱之类的，还能对付，赚点小钱，勉强糊口呗。这回好了，咱们公司开张了，大家就可以回来了。”
“老于，苦了你们了！”于福林的话，让陆解放颇为感动。
“不苦，不苦，现在好了，终于苦尽甘来了，我们可以回来上班了。”于福林褪去脸上的阴霾，灿烂地笑了起来。
陆解放说：“于书记，你们还得再苦一段日子，现在还不能回来！”
“那为啥呀？”于福林的脸顿时暗了下来，皱着眉，不解地问。
陆解放解释说：“我是学电的，干了几十年电工，对选煤专业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你是做党务工作的，我们两个老爷们，一对门外汉，面对这个烂摊子，就算开工了，结果会是什么样，那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市场竞争有多激烈，咱们都看在眼里。咱得多做点准备工作，等有七八成把握了，再集中力量，打好翻身仗！”
“老陆，你有什么想法，你快说说。”于福林明白了陆解放的心事，急切地问。
“咱不能总当外行，外行肯定干不成事，我想去上学，好好学学选煤这个新行当，学个一年半载的，不说学精学透吧，起码能了解个大其概，才敢放手一搏啊。”
“上学，你想上学？”于福林有点吃惊，不无担心地说，“老陆，咱都这个岁数了，还想现学现卖，能成吗？”
“能不能成，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于福林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我同意你去上学。可是，公司除了一屁股外债，什么都没有，上学的费用，只能你自己先垫上了。”
“钱没问题，我还有些积蓄，万不得已时，也可以向父母求援，总之现在是困难时期，我们要咬紧牙关，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一定能够挺过去！”
于福林握着陆解放的手：“老陆啊，有你这句话，我的信心更足了。你放心去吧，家里这一摊子就交给我，我挺得住的！”
“好，老于，谢谢你了！”
回到家里，陆解放也遭到了娘儿俩的联合围攻。
邓逸华冷脸道：“解放，这些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默默地做你的后盾。可是今天这事我坚决反对！你说你，副井长当得好好的，要什么正科级呀，那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这回好了，皇粮断供了，以后吃啥都要靠自己去打了，你能打只兔子我们一起吃肉，你能掳来把青草我们一起吃草，啥也弄不来，就一起喝西北风好啦。”
陆邓芸也气哼哼道：“这个潘大公子就是个不靠谱的玩意儿，不帮倒还好，这一帮，就帮了个倒忙。把一只金饭碗，硬生生换成了泥饭碗！”
陆解放却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娘儿俩的话，都是妇人之见！”
娘儿俩同声质问：“咋就妇人之见啦？”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潘四海，就算他不肯帮忙，总不至于故意给我挖坑吧，何况还有潘奶奶跟潘公子夹在中间呢。”
陆邓芸撅嘴道：“可是事实上他就是给你挖坑，挖一个深不见底的坑，还用劲把你往下推呢。”
陆解放摇了摇头，说：“其实干事业，除非你不想进取了，如果想要有一个大的发展，平台很重要，不管你是唱花脸的，唱青衣的，还是唱老生的，有了舞台，才能展现你的功夫，唱好这台戏。潘四海给我的这个台子，尽管破烂了点，可那是我自己的，我是唱主角的，观众看的是角儿，而不是台子，只要我把戏唱好了，那我才是大家认可的角儿呢。华姐，你说对吗？”
邓逸华首先缴械投降：“解放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改变观点了，我投你一个赞成票！”
“女儿你呢？”陆解放把头转向陆邓芸。
“我？我保留意见吧。”陆邓芸不情愿地说。
翌日，陆解放就带上于福林开的介绍信，提着装满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的旧皮箱，匆匆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