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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兰心还在抢救中,陈昊的胳膊和手部有些划痕和擦伤,医生给他处理了伤口,并且做了相关检查,他受到了惊吓,精神过度紧张,其他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此时夜已经深了,万籁俱寂,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梦乡。
陈昊坐在抢救室外面,眼睛一直盯着抢救室的大门,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沮丧。
胡宇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
陈昊声音沙哑,“兰心是因为我才差点儿没命的,如果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刘锐对杨凯说:“今天晚上就让陈昊待在医院吧,小杨,你在这儿盯着。”
杨凯点点头,“放心吧,刘队。”
刘锐轻轻扭了一下头,示意其他人跟他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终于有人沉不住气,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田皓明一脸不解,“医生不是说陈昊没什么问题吗?”
齐大伟也附和道:“对呀,不趁热打铁,突击审问吗?”
刘锐说:“现在审问不就是听他讲故事吗?先去法医实验室。”
童垚说:“可是,何法医现在应该还没完成尸检吧,而且,陈昱从8楼坠楼,心脏还被插了一刀……”童垚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陈昱的死因已经是显而易见的,放着现场唯一幸免于难的当事人不审问,有必要这么着急去纠结尸检吗?
胡宇轩突然眼睛一亮,“师父是想知道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身上有没有车祸留下的伤痕吧!?”
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刘队还是怀疑陈昊的身份,现在双胞胎中的一个正躺在何法医的解剖台上,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大家的困意和疲惫一扫而光,顿时兴奋了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刘锐撇了胡宇轩一眼,一言不发走进电梯,转身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神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何法医对刘锐说:“我只做了尸表检查,还没来得及做尸检,接到你的电话后一直在等你们。”
何法医说完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挨个扫过,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刘锐冲何法医目光坚定地点点头,这个问题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困扰着他,躺在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到底是陈昊还是陈昱,这是这个案件中非常重要的信息,决定了案件的性质和走向,久经沙场的他久违的浑身兴奋起来,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解剖台,目光如炬。
何法医掀开白布,尸体的腹部、臀部和右腿大腿根内侧均有明显的陈旧性疤痕。
“真的是陈昊矣!”胡宇轩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也就是说,陈昱真的盗用了陈昊的身份,一直和我们打交道的那个陈昊其实是陈昱。”童垚说。
“刘队你真是神了。”齐大伟由衷地钦佩,这是怎么提前判断出双胞胎互换身份的?毕竟,他们一直都只见过其中一个,知道有双胞胎哥哥的存在也不过只有两天的时间。
答案揭晓,和自己判断的一样,刘锐脸上的刀疤跳动了两下,迅速恢复平静。
此时刘锐异常冷静,不能让情绪代替思考,这难道就真的是全部的真相吗?
“现在这具尸体只能证明死的是陈昊。”刘锐面无表情盯着尸体,声音沙哑中透着冷静。
“啊!?”齐大伟一脸懵圈地看着刘锐,什么意思?
胡宇轩同样一脸懵圈,他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赶走疲惫和迟钝,用大拇指使劲按住太阳穴,想让自己的头脑和思路变得清晰一些。
“师父,我被你说糊涂了,现在死的这个确实是陈昊啊,他们难道没有互换身份吗?”
童垚说:“刘队的意思是说,死的是陈昊不代表进精神病院的就是陈昊,如果进精神病院的就是陈昱,他杀了陈昊,然后说自己是陈昊,这样逻辑也是通顺的。陈昱和陈昊是双胞胎,陈昊一步步飞黄腾达,眼看着就要和过去彻底告别,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而陈昱却因为精神疾病堕入深渊,他既嫉妒又不甘心,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于是设计了这一连串的操作,就是想要杀了陈昊,然后窃取陈昊的身份和人生。”
“这,这也太复杂了吧,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他们到底谁是谁?到底有没有互换身份?”田皓明也被搞懵了。
刘锐说:“时隔9年,一个家庭,两起坠亡,有太多的疑点和相似之处,最大的相同点是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的那个人都叫陈昊,可是,真正的陈昊现在就躺在这个解剖台上。所以,陈昱和陈昊一定换了身份,问题是,他们到底是9年前互换的身份还是刚刚才换的身份?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简单休整了几个小时后,刑警队的同志们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调查工作。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韩局走进了刑警队大办公室。
“两个好消息,经过一晚上的抢救,向兰心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顽强地活了下来。”
“那太好了,赶紧去问问向兰心,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就一清二楚了。”齐大伟的急脾气又上来了,起身就要去找向兰心问话。
韩局摆摆手让他坐下,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她伤得那么重哪能这么快就能说话?刚离开抢救室,现在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还昏迷不醒呢,你去干嘛?”
齐大伟一听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又坐在了椅子上。
童垚也是个急脾气,这虽然是个好消息,但是对他们现在的工作没什么帮助,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渴望,着急地问:“不是有两个好消息吗?另一个是什么?”
韩局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都透露着喜悦和兴奋,“技术队在案发现场找到了陈昱被摔碎的手机,并且进行了修复了。手机号码是用一个叫于小帅的外地人的身份证登记的,经过信号定位,这个号码近期主要出现在广宁庄牡丹园一带。我已经和辖区派出所联系了,他们会帮助我们摸排牡丹园小区的住户情况,尽快找到陈昱的栖身之所。”
“那太好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牡丹园是个老旧小区,人员复杂,流动人口众多,小区规模又大,里面住了几万人,摸排工作量可不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刘锐也坐不住了,陈昱家里很可能可以找到对案件调查有突破性进展的证据。
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角落了传来,有些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语气略显稚嫩,“牡丹园3区9号楼2单元403。”
胡宇轩离得最近,突然听到一个精确到门牌号码,他心头一震,急忙望向刘俊杰,“你刚才说什么?”
胡宇轩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俊杰身上。
这个平时吊儿郎当混不吝的小卷毛一下子局促不安了起来,他稍显迟疑看了刘锐一眼,父亲并没有向往常一样严厉批评他呵斥他,目光中反而流露出询问和鼓励的神色。
刘俊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骄傲和自信,他清了清喉咙,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刘队昨天让我帮他追查陶玮收到的3P视频的来源,我就查到发送邮件的地址在广宁庄附近,我一直在追查这个IP地址,刚刚锁定在牡丹园3区9号楼2单元403,正好和你们查到的信息对应上了。”
刘俊杰这个高考都缺考的网瘾少年,此刻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牡丹园3区9号楼2单元403是个长期出租的一居室,业主住在同一个小区,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妇,经他们辨认,现在住在那里的就是陈昱。
经业主同意,刘锐拿了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刑警队进入陈昱的领地。
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癖好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屋子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业主提供的,简单的家具,简单的电器,显得破旧又寒酸,但是房间被收拾的干净整洁,一点儿都不凌乱。
客厅很狭小,老式的大块头电视落满了灰尘,连电源都没有插,就是个摆设,只能容纳下一个双人沙发和一个小小的餐桌,餐桌上除了笔记本电脑,只摆放着一个果盘,里面放着两个苹果和几根香蕉,都是新鲜的,这是正常生活,随时准备回家的迹象啊。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一年四季的衣服全是一个颜色,黑色,门口的简易鞋柜上摆着几双运动鞋,也全是黑色的。
卧室里除了床和衣柜外,靠窗户的一角引起了胡宇轩的注意,一个老式的写字桌,上面放着显微镜、分光光度计、迷你离心机、高压灭菌锅等实验器材,这和陈昊家里的东西差不多。
“生物实验用的器材。”胡宇轩对刘锐说。
刘锐看了看这些仪器,“你确定?”
“我在陈昊家里见过类似的仪器,陈昊的东西比这里还多,我记得还有一个什么超低温冰箱,专门用来存放生物样本的。”
刘锐听完急忙转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的冷冻柜,里面全是一些瓶瓶罐罐的试管和玻璃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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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系列紧锣密鼓的调查,周三早上十点,韩局主持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何法医首先发言,两天没有合眼了,何法医都累出了三眼皮。
“我们全面检测了冯诗月、史磊和陶玮的毛发样本,确实发现有不明化合物存在,而且,是在三人的毛发样本中检出了同样的不明成分化合物,具体成分和对人体的影响暂时还不清楚,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重点是,从陈昱家里发现的生物样本中,我们检测到了同样成分的化合物,基本可以断定,冯诗月、史磊和陶玮体内的该化合物就是来自陈昱家。”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兴奋了起来,这是把这几个人几起案件串联起来的明确证据。
齐大伟激动地感叹道:“这,这不是什么生化武器吧,他居然真的自己研究药品给人下毒。”
何法医皱了皱眉,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有点儿疑惑,陈昱家里发现的生物实验器材和整个环境都比较简陋,我认为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么精密的研究。”
刘锐看着何法医,大脑高速思索着,“如果他不是一个人独自完成的这些研究呢?”
“有人帮他吗?”
刘锐说:“我在刘俊杰的帮助下,仔细检查了陈昱的笔记本电脑,发现了以下几点。第一,陈昱从2017年开始就在网络上自学生物医药相关的专业知识,和电脑编程方面的专业知识。第二,陈昱在疫情期间侵入了天宁大学的网络课堂,全程同步学习了和陈昊同样的课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6月7日,18:51到19:06陈昱的电脑遭到了入侵,大量文件被删除销毁,技术队正在想办法恢复。我大胆推测一下,这个时间正是陈昊收到向兰心被绑架的照片后,大概率是陈昊入侵了陈昱的电脑并删除销毁了大量文件,而这些文件所涉及的内容应该就是何法医检测到的不明化合物相关的研究资料。”
何法医顿时精神了不少,“你怀疑这个不明化合物是陈昊和陈昱一起研究的?”
“陈昱对陈昊恨之入骨,这对双胞胎现在的关系是水火不容,他们一起研究通力合作的概率不大,但是,陈昱既然一直自学专业知识,还入侵了天宁大学的网络课堂,那么,他很有可能也入侵了陈昊的电脑。”
“如果能证实陈昱从陈昊那里窃取研究资料,那就能说得通了,毕竟,陈昊在学术氛围和研究条件一流的大学读书,天宁大学的生物实验室是全国顶级的实验室,他还有杨景明这种世界级的学术大拿的指导,能完成这种研究就不奇怪了。”
胡宇轩再一次举起了他的小手,“有没有可能,陈昊和陈昱确实是合作研究的,毕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药物的研发过程都经历了数年甚至数十年。但是,后来他们对研究成果的应用产生了分歧,陈昱更激进,想要把他们的研究应用于人体,而陈昊反对这样做,所以他们才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何法医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说,陈昱在冯诗月、史磊和陶玮身上做人体实验?”
田皓明有些不解,“可是,尸检结果显示,陶玮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冯诗月和史磊还活得好好的啊。”
何法医神色凝重,“这种不明化合物的成分和对人体的作用我们还不清楚,如果它是对人的精神和行为进行控制而不是毁灭,就可能造成现在的结果。”
何法医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双胞胎可真聪明呀,小小年纪能有如此研究成果,怪不得陈昊被黑掉了名额,转头就拿到了国外名校的奖学金。”
“能力越大,职责越大,如果不走正道,那破坏性和杀伤力也就越大。”韩局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发现?”
田皓明说:“我查了这个叫于小帅的,外地人,年龄、身高、长相都和陈昱相似,关键是,他2022年9月来天宁市看病,正好是向兰心护理的病人。这个手机号码在6月7号下午17:23,给向兰心发送了一条消息:6点金鱼池。”
童垚说:“我和大伟查了向兰心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她从2022年9月开始,就和于小帅的手机号码保持联系了。其实那天我们捋向兰心的行程轨迹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从监控视频上看,向兰心全程都是一个人,行动自如,从容淡定,没有被胁迫的迹象,网约车司机也证实了这一点,向兰心是一个人上的网约车,全程都很平静,没有丝毫异常。还有向兰心的刀是从哪儿来的?她又是怎么解脱了手脚捆绑的呢?”
齐大伟说:“种种迹象表明,陈昱和向兰心在去年9月就已经搭上线了,并且一直保持着联系。陈昱17:23给向兰心发消息,向兰心17:25就离开麻辣烫店,并且乘坐网约车到达约定好的地点。6月7日晚上陈昱绑架向兰心,是陈昱和向兰心事先策划好的一场大戏。”
刘锐思索着说:“陈昱和向兰心给陈昊设了个套,现在,真正的陈昊死了,活着的这个自称是陈昊的人其实是真正的陈昱。那么,我们要先搞清楚,到底是陈昱先冒用了陈昊的身份,陈昊来复仇,结果被反杀了,还是陈昱离开精神病院,杀了陈昊,再冒用陈昊的身份呢?6月7号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向兰心到底是什么身份,同谋还是工具人?”
胡宇轩说:“刘队之前怀疑陈昊和陈昱互换身份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俩眼睛近视度数有问题。高一的体检报告肯定是正确是,陈昱双眼近视500度,陈昊左眼近视600度,右眼近视650度并伴有散光100度。我前几天陪陈昊去眼镜城配眼镜,亲眼所见双眼500度,这和陈昊高一的近视度数差别有点大。眼睛的近视度数不会撒谎,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睛近视度数会增加,但不会下降。所以,我认为,陈昱确实在9年前就盗用了陈昊的身份。”
田皓明点了点头说:“我这里还有一个佐证,我在牡丹园三区9-2-403发现了止疼药,”说着他举起了手里一个透明物证袋,向大家展示里面装着的止疼药,“陈昱没有服用止疼药的病因和习惯,但是,陈昊小时候遭遇过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身上留下了后遗症,我们在尸体上都看见了,他需要止疼药来帮助他缓解疼痛。所以,我认为,住在牡丹园的是陈昊,也就是说,进过精神病院的那个是真正的陈昊。”
韩局皱起一张脸,眼睛眯得更小了,“也就是说,9年前那场意外后,陈昱冒用了陈昊的身份继续生活,陈昊代替陈昱去了精神病院,从此两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可是,陈昊当年为什么会答应代替陈昱去精神病院呢?”
“如果9年前那场意外根本不是意外呢?”刘锐缓缓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好几天了,陈光华意外死亡的相关档案他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了,王诚的描述和陈家母子的描述,包括现场勘察记录,基本一致且互相印证,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察觉到两兄弟可能互换身份后,他就一直在琢磨。
陈昊是个高智商的正常人,他为什么要代替一个精神病人被关进精神病院呢?陈昊在接受警察询问时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确实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状态,毕竟他能以假乱真到瞒过心理专家,要么是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当时确实精神失常了,要么就是他主动选择了扮演一个精神病人。
可是,陈昱是经过临床诊断的精神病人,当时的精神状态却很稳定,陈昊因为受刺激而精神失控的可能性有多大呢?那么合理的解释就是陈昊是假装精神病,自愿代替陈昱去精神病院的,能让他做出这种选择,说明陈光华的死很可能还有隐情,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9年前天台坠楼事件的当事人还有一个活着,和前天晚上天台坠楼事件中幸存的当事人是同一个,陈昱,知道这两起事件真相的人只有陈昱。”韩局饱经沧桑的眼睛看着刘锐。
刘锐心领神会,“叫陈昱来认尸。”
3
杨凯把陈昱带进了解剖室,刘锐站在解剖台后面静静地看着他,胡宇轩站在刘锐身旁,心情有些许复杂,本来一直坚信他是受害人,尽职尽责保护了他好几天,突然发现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在帅气的皮囊,优秀的成就之下,他谜一样的人生和高深莫测的思想,都让自己觉得难以捉摸。
陈昱一如既往的平静、克制,他看了看解剖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看了看刘锐,又看了看胡宇轩。
陈昱狗狗一样的大眼睛停留在胡宇轩的脸上,弱弱地问:“这是他吗?”
胡宇轩欲言又止,为了掩饰咽了口口水。
刘锐扑克牌一样的脸上面无表情,他轻轻掀起白布,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陈昱的脸。
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乌云密布,哗啦啦下起雨来。
陈昱垂下眼睛看着陈昊的尸体,浓密的眼睫毛长长的垂下遮住了那双深邃的大眼睛。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陈昊的脸颊,手停留在空中终究没有触摸到那张冰冷的脸。
崩溃就在一瞬间,眼泪像珍珠一样顺着陈昱的脸颊滑落,在下巴上聚成了一滩小小的湖泊,修长的手指拳成一个拳头,无处安放手足无措,只好收回来搓着衣服的下摆,肩膀微微颤抖着。
胡宇轩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很想知道他现在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陈昱。
陈昱一手摘下眼镜,一手接过纸巾在脸上狠狠地擦拭着眼泪和鼻涕。
“你把他推下去的时候,有想过他现在的样子吗?”刘锐冷酷的声音突然想起。
“我没有推他。”陈昱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上眼镜,“他疯了,他挟持了兰心,逼迫我跳楼,我不肯,他就推我,我用手拼命扒住天台的边缘,兰心为了救我,冲过去刺了他一刀,他正好站在天台边上,被兰心突然袭击坠了楼,他还把兰心一起拉下去了。”
“向兰心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她怎么解脱的?又是从哪里来的刀子?”
“那把水果刀是我给兰心的,我总要想办法救她吧。”
陈昱上楼之前,把一把小水果刀塞在右脚的鞋子里。跪在向兰心身边的时候,他左膝跪地,右腿蹲着,用左手抚摸向兰心脸颊的时候,趁站在左边的陈昊不注意,迅速用右手从鞋子里掏出水果刀,悄悄塞到向兰心的屁股底下。
陈昱和陈昊对峙的时候,向兰心趁陈昊不注意,偷偷捡起水果刀割断了绑住手脚的绳子,然后装作仍然被绑的样子。
“向兰心刺在他哪个部位?”
“心脏。”
“那这里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呢?”刘锐指着陈昊尸体上车祸留下的陈旧性伤疤犀利地问道。
陈昱一时语塞,看着腹股部和大腿根部的陈旧性疤痕,眼睛里的光芒突然暗淡了下来。
“2008年8月20号晚上,你们在追寻母亲的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被撞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是陈昊吧,而陈昱则毫发无缺完好无损。这些都是车祸造成的陈旧性伤痕,十五年过去了,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陈昱?”
陈昱依然看着那些伤疤,他们兄弟俩心生嫌隙,关系破裂似乎就是从这些伤疤开始的,他迅速从回忆中抽离,恢复了镇定,“我很少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变得低沉、冷漠。
陈昱突然抬起头,目光阴冷看着刘锐,“有什么区别吗?就算我是陈昱,也改变不了他要杀我的事实。”
“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陈昊死在你面前,你就这么无动于衷,连一点留恋和悔恨都没有吗?”
“他为了陷害我,已经害死了好几个人,陷害不成,就想杀了我,只不过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他这是死有余辜。如果不是兰心在紧要关头救了我,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了,他会留恋和悔恨吗?”
“可是你窃取了陈昊的人生。”
“是交换,我从来没有强迫他和我交换人生,如果他是被迫的,这么多年他早就可以站出来拆穿真相。可是,他宁可像只老鼠一样在黑暗里隐藏这么多年,最终以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试图夺回他的人生,刘队,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吗?”陈昱突然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因为你们的父亲,陈光华的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陈昱陷入了回忆里,“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根本不配做父亲,虎毒不食子,如果你的父亲想要置你于死地,你该怎么办呢?等着被打死吗?不,我已经忍受了十六年,那暗无天日如同地狱一般的生活,我受够了。我反抗了,可是,陈昊抱住我,想要阻止我,那个人趁机拿到一把笤帚疙瘩,不分青红皂白抡起来乱砍一气。如果你在现场,你一定能看出谁才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人,陈昊终于醒悟了。我后来告诉警察,陈昊想要从那个人手里夺下笤帚疙瘩,被那个人踢了一脚松手后退,那个人收不住劲自己掉下去了。实际上,那个人踢陈昊,是因为陈昊抓住笤帚疙瘩想要把他推下去。不幸的是,这一幕被王诚看到了,陈昊吓坏了,他以为自己要坐牢了,毕竟我们已经十六岁了,达到了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
“所以,你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两个互换身份,反正你们是双胞胎,别人也分辨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既然陈昱已经被鉴定为精神病人,去精神病院已经是既定事实,何必让陈昊去坐牢呢?直接让他扮成陈昱就好了,一切都推给精神病,而你,可以代替陈昊继续正常人的生活。”
陈昱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冷笑,“你看,这就是人性,人性总是趋利避害的。当陈昊以为自己要坐牢的时候,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以一个精神病人的身份逃避法律的制裁。可是,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王诚,他跟警察描述的事件情形居然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可能在大家的潜意识里,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才是真正的罪有应得。”
“所以,后来陈昊知道这件事被定性为意外事故,他根本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时候,他后悔了。可是,陈昊很早就出院了,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去问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陈昊已经离开精神病院的?”
“前几天,刘队您亲口告诉我的。”
“这么多年,你一点儿都没发现吗?”
“刘队,如果你有机会重获新生,你难道不应该珍惜生命,好好生活吗?为什么要和痛苦不堪的过去纠缠不休呢?”
“那是你的双胞胎兄弟,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吗?”
“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我去精神病院看他,把他接回家照顾,真的对他有实质性的帮助吗?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保持情绪稳定正常,我甚至努力做出一副阳光开朗的样子,可是每当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有谁知道我独自舔舐伤口的悲伤。如果我情绪崩溃了,对他又有什么帮助吗?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只有我出人头地了,能够给他提供强大的经济保障,才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可是陈昊并没有精神病。”
“陈光华也没有被鉴定为精神病,你们觉得他是正常人吗?陈昊之前没有精神病,之后呢?宁菡、乔欣然、蒋一鸣是怎么死的?向兰心现在还躺在ICU生死未卜,你们觉得陈昊还是个正常人吗?”
陈昱看着刘锐,凄然一笑,“我说过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身上流淌着疯狂的血液和基因,我选择尽量远离这一切,让自己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这有错吗?”
刘锐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稍显稚嫩的脸庞,心底泛起一丝怜惜。
“既然你对他这么好,陈昊为什么要杀你呢?”
“刘队,你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办过这么多案子,难道每一个杀人犯都和被害人有深仇大恨吗?人之初,性本恶,一个面包,一个玩具就可能是杀人的动机,甚至有些反社会人格以杀人为乐,人心是最不可琢磨的,也是最不可控的。当他脱离了危险的时候,他就忘记了当初这么做的理由,他只会把自己的失败和不如意都怪罪到我头上,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拿回他的人生,可是,杀了这么多人,他真的还能做回原来的自己吗?”
“可是,陈光华的死确实是因你而起的,你奋起反抗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下死手吗?”
“想过。”陈昱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很淡定,并没有丝毫犹豫,“想过和做过是一回事吗,刘队?”
雨停了,阳光穿过树枝,透过陈昱身体一侧的玻璃窗,投射下几缕暖黄色的光束,陈昱笼罩在错落交织的光束下,脸上映照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陈昱抬起右手来回翻转了一下,看着阳光在指缝间穿过,他扭头看向窗外,明亮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闭上双眼,让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解剖室里的阴气。
胡宇轩看着陈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原来,人们这么渴望阳光和温暖。
4
送走陈昱后,刘锐和胡宇轩回到办公室,韩局首先发话了,“说说吧,都有什么想法,大家畅所欲言。”
童垚说:“陈昱这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齐大伟说:“陈昱就真的这么干净?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刘锐说:“可是,从咱们掌握的现有证据来看,和他说的基本一致。陈昊和冯诗月在学校凉亭谈话的时候,陈昱和向兰心在校外吃饭约会;陈昊在咖啡厅给史磊下药的时候,陈昱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陈昊给陶玮送药时,陈昱在图书馆写论文,这三起案件陈昱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陈昊坠楼的时候抱着向兰心,向兰心手握水果刀扎进陈昊的心脏,按照陈昱的说法,他这时候正挂在天台上,还是我们几个冲上去把他给拽上来的。至于陈光华,王诚可能没看清陈昊在和陈光华抢夺笤帚疙瘩的时候,是在往外还是往里使劲,但是,当时陈昱确实是趴在地上找眼镜的。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陈昊的,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陈昱参与了其中任何一起杀人案。”
何法医说:“我们勘察了现场痕迹,测量了坠楼的落点距离,也做了模拟实验还原了现场。水果刀刃长7.5厘米,全部刺入体内,排除高坠造成的影响,向兰心那一刀扎进心脏约6厘米,这需要很大的力道,加上向兰心拿着水果刀冲过去,还有一个冲击的加速度,陈昊站在天台边缘,被冲击得坠楼,临死前想要抓个垫背的,抱住向兰心一起坠楼,和现场发现的证据是吻合的。”
田皓明有些不甘心,“这陈昱是什么天选之子吗?怎么每次他都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呢?这运气也太好了。”
童垚感叹道:“就是因为运气太好了,我老觉得不踏实,死了这么多人,陈昱就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齐大伟突然说:“他肯定犯了包庇罪。”
所有人都有点儿不可置信看着他,齐大伟悻悻地说:“太轻了。那这样咱们可以结案了啊,陈昊杀了陈光华、宁菡、乔欣然母女、陶玮和蒋一鸣,向兰心杀了陈昊。”
童垚问他:“你有证据能证明陈昊杀了宁菡、乔欣然母女、陶玮和蒋一鸣吗?我们现在只能证明陈昊给冯诗月、史磊和陶玮下了药,冯诗月和史磊还活得好好的,陶玮死于煤气中毒,陈昊到底和宁菡、乔欣然母女、蒋一鸣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韩局看着胡宇轩问道:“小胡,怎么不说话?你和陈昱一起待了几天,你应该是这里最了解他的人,你来说说。”
突然被领导点名,胡宇轩有点儿紧张,“我现在觉得我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他。我以为的那个人优秀、善良、阳光、开朗,和我刚才见到的人不太一样,这个人过于冷静,过于理智,甚至有些阴郁,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刘锐说:“当警察可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先入为主。”
胡宇轩连忙挺了挺胸膛,正色说道:“明白。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调查显示,向兰心在去年就和陈昊建立了稳定的联系,6月7号晚上的绑架,也是向兰心和陈昊约好一起给陈昱设的局,那为什么后来向兰心为了救陈昱要杀陈昊呢?”
齐大伟附和道:“对,这也是我想问的,向兰心不是应该和陈昊一伙儿的吗?怎么又杀了陈昊呢?”
刘锐说:“所以,我刚才并没有问陈昱有关向兰心的问题,也没有问他私下做的科学研究的问题,就是怕打草惊蛇。陈昱真的只是运气好吗?他真的不知道陈昊早就离开精神病院了吗?向兰心和陈昊去年就联系上了,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还有他那些研究到底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良药还是害人的毒药?他知不知道陈昊一直在偷窥他?是不是他删除了陈昊的研究?陈昊的研究和陈昱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局点了点头,“看来,解题的关键是向兰心和双胞胎所做的研究,接下来的调查方向,重点围绕这两个核心问题展开。”
众人齐声说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