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军机大臣江达响应道:“我突厥王亦有此意,剿除武太后乃是顺应天理,替天行道。突厥兵强马壮,钱粮充足。待得时机一到,便可举兵入关,大破周武。”
程子奇心中冷笑不止,却丝毫不露在脸上,举樽向哈塔内和江达说道:“日后多有仰仗贵邦之处,望二位大人相应辅成周全。”哈塔内、江达观程子奇言行与众不同,皆对他刮目相看。
楚异时吩咐重整杯盘,另换珍味佳肴上来,众人开怀畅饮,谈论时事,直至夜深方才散席。
翌日,马慈赶天明前起身上路。李义珍等人都赶去谷口一道卡送他登程。临别之际,马慈提到周兴川、周兴海兄弟,叮嘱程子奇要好生规劝,授之大义,化敌为党,不要轻易杀却,坏了一条好汉。程子奇心里已有打算,请马慈放心就是了。马慈又念及徐承志的事。程子奇道:“徐兄弟这件事出得离奇,还没有人知道真相如何。是福是祸皆看他福缘厚薄了。”
马慈也知道只得如此,便不再提。又向诸人道了珍重,跃上马背,离开了九灵谷,望着沱水四合帮大寨去寻他几位绿林道上的朋友去了。
这一日,天气大好,程子奇走去找裴世千。裴世千一个人住了一个好地方,只见幽径曲延,竹翠庭红;三两间精舍雅阁、一排竹篱围绕。山坡上黄花如毯铺地,溪柳间有百鸟鸣转,端的是世外桃源、人间别府。程子奇来到园门口,也不叫打扰,径直推门而入。却见舍内窗扉洞开,快乐屋主早不知何处逍遥去了。
正没处理会,忽闻马蹄声,程子奇寻声望去,见山坡那边驰来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看那马上两位乘客,骑白马的是东突厥那位美丽大方的公主赛翠翠。黑马紧伴其右,马上一位好男儿,头戴羽金冠,身穿锦袍,腰束嵌玉银带,脚蹬高腰黑皮马靴,浑身透着勃勃英气,不是裴世千却又是谁来?
裴世千在马上看见程子奇,就指给赛翠翠看,两人并辔驰来。到了近处,裴世千朗声道:“子奇,我和她遛马去了,你寻我?”
程子奇看他二人有说有笑,眉目神情间多有倾慕欢爱之态,不禁为裴世千感到欣喜。那赛翠翠是个好玩好动的女子,与男子相处毫不忸怩腼腆。她一看见程子奇就咯咯的笑个不停,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明眸皓齿,玉肌乌髻,端的可人。她对程子奇说道:“世千说你读书可以当宰相经国治世,习武可以当将军披挂上阵、保国捍疆。我们突厥王是个知贤爱材明君,你何不去突厥做官儿?”
程子奇道:“我也有闻突厥君王爱材若渴,是个贤主。但我生在大唐,虽然世道昏暗、混乱,我岂能够弃唐投他?”
赛翠翠笑道:“知道你不肯的。”
程子奇对她点头为礼,对裴世千道:“世千,相烦你陪我一起去看那周兴海。”
裴世千知他有意要收伏那个人,当即答道:“使得,这就去吧。”赛翠翠见他二人说走就走,忙道:“等一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程子奇想,他们两个本来玩得很开心,是我来扰乱。就说道:“悉听尊便。我只怕那泼汉爪子太硬,伤到了你。”赛翠翠道:你休要小瞧人!说真的,寻常武师我还不放在眼里呢。”裴世千和程子奇对望一眼,一齐笑了起来,说:“那好,你也来吧。”
少时,三人来到了校场,请教兵把周兴海从石牢里拖了出来。周兴海害过九灵弟子的性命,受擒后,看守他的教兵给他吃了不少零碎苦头,若是寻常的人,或就委顿不堪,或就爬不起来。可是这条泼汉一出得石牢,来到日头底下,就挺直了腰背,脸上放光,脚下扎实有力,没有半点萎靡之色。
程子奇心里叫了声好,上前唱喏行礼。周兴海见得是他们二人,登时面露凶相,傲不为礼,口中直嚷:“今儿砍头日么?要砍快砍!让我和俺好哥哥死在一块儿罢,莫要把我们拆开。”程子奇和裴世千相顾一眼,都不做声。
周兴海游目四顾,只不见他好哥哥出来。更不知是不是已经被他们弄死了,此时身缚敌手,必死无疑,任凭他剽悍刚烈,也不免心里发毛,悲怆大呼:“我哥哥在哪里,快叫我哥俩儿见一面。”
裴世千存心戏弄,说道:“你哥哥已做了死鬼,你要见他倒也不难,嘿嘿……”
周兴海和他哥哥骨不离肉、影不离形,一个杀人一个接血,从来没分开过。听说哥哥已死,就好似身遭雷击,登时委顿在地,捶胸蹬腿儿,嚎啕大哭起来。
程子奇叫人抬来了兵器架,要叫周兴海和他比武较技,见他哭得天愁地惨,不禁莞尔,对裴世千道:“我要和他较量武功,以武屈之。你叫他哭了个手软脚软,我就算胜了他,只怕他过后不服气。”
裴世千哈哈一笑,大声叫周兴海,道:“兀那泼皮,哭个没完了,还不快快起来受死,你哥哥的鬼魂可就走得远了。”
周兴海听了,马上跳了起来,抹了一把涕泪,蹙蹙神容立马变成狠戾,切齿咬牙,恨不能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裴世千道:“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念你是条汉子,给你一个以死相搏的机会。你选件兵刃来和我们打过。”
周兴海吼一声,心想:“死际拉垫背,不伤阴骘,这好极啦!”去择了一口单刀,叫道:“谁和我打?是你们两个,还是九灵教主楚予公老匹夫?”
程子奇道:“前日和周爷交手,周爷虽身陷绝地,却临危不惧,你我斗了百招以上,未分高下。我也是爱武之人,今日特来讨教周爷绝技。”
周兴海狞笑不止,把手中单刀旋舞几下,立时精神大振,颇有“一刀在手震五华”的勇壮之气。心忖:“好哥哥,你好歹慢走一步,等我一刀砍死他,就去追赶你,咱亲兄弟一块上阎王殿闹去。”
程子奇擎剑在手,对裴世千点了下头。裴世千道:“当须小心。”程子奇走上几步,立定道:“周爷,动手过招之前,请容我一问。”
周兴海道:“却有这许多啰嗦。你问吧。”
程子奇问道:“我要问周爷,周爷来到这里,是兵还是寇。”
周兴海眼皮一翻,恶声道:“我身属司刑衙门,腰悬御赐令牌,领用奉饷,当然是兵。可是,现在落入你们手里,眼看活不过日落,管他娘的兵寇好坏,谁还计较这个。”
程子奇道:“那好,就请周爷记下,你我今日较量功夫,无论胜负如何,今后都不再有兵寇好坏之分,怎样?”
周兴海好生不耐,烦躁地道:“周二立马要死,还说什么今后?你这小子生得一副聪明相,脑子却不灵光。你一定不懂,世人为兵为寇,为良民百姓,为恶盗巨贼,原本没有多少理由。为盗贼的合该放火杀人,为农民合该锄禾耕土,为官吏合该经国施政,都是命,谁也改不了自己的命。”
程子奇道:“那倒也未必,如果周爷想要……”
周兴海大喝一声,道:“谁要听你啰嗦。来来来,你看看周二握刀的手有半点发抖吗?”
程子奇知道必须得先以武力使他屈服,便道一声:“得罪莫怪!”周兴海狞笑一声,猱身而上,青光展闪,单刀横砍,攻了上来,身法颇为利落。
程子奇乍见刀刃近身,已知他实在是个惯于用刀的好手,当即手腕斜挥,间不容发之际,刀剑相接,当的一声,两人各自震得手臂酸麻,相互瞪了一眼,都有惊讶之色。
周兴海再吼一声,挺刀而上,龇牙瞪眼,好似疯魔一样攻了上来。他的刀法走刚猛疾狠一路,一把钢刀遮架砍劈,上下翻飞,威猛殊甚,凶悍异常。程子奇见他出手不凡,心下暗自惊骇,打叠精神应对,丝毫不敢怠忽。思忖道:“我须以强碰强,以狠克狠,方能叫他输得服气。”一念及此,当即全力反攻,力透剑尖,刷刷刷连刺七剑,每一招都是极凌厉的杀招。
周兴海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走南闯北,久经沙场,罕有受挫。诸般兵刃当中,他最爱单刀。所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他以单刀为器,确乎是合了他那暴烈、凶猛的天性。他身经百战不畏死,程子奇剑招越狠,他越来劲头,身形游刃,喋喋怪呼,单刀劈风斩光,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竟而克住了程子奇那七剑。
裴世千在一边观斗,旦见场中一篷刀光闪亮,一束剑芒耀眼;一个势若疯虎,一个形如蛟龙,方圆三丈内,疾风呼啸,沙石卷飞。直看得他心悬半空,手心捏汗。心知这般恶斗最是凶险,胜负分际,多有流血。因此,手按了剑柄,走近前去,凝神注视场中二人分合,一旦程子奇失利受险,他好出手相助。
斗到分际,程子奇剑势陡变,由刚猛变成轻灵,剑光闪动,剑刃在对手身周疾速跃动,嘘嘘嘘连续刺发十几下,剑招虚中藏实,变幻莫测。周兴海识得厉害,眼见对手剑招奇特,变化多端,心里即惊且怒,骂道:“九灵谷剑法不过如此,周二爷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把楚予公老害虫打败了,他的徒子徒孙小害虫岂是周二爷的对手……”嘴巴虽硬,却被程子奇一阵快剑攻得连连后退,招架不遑。
程子奇手上加劲,心忖:“这厮明显敌不过我了,心里却还不肯认输,只在嘴上找便宜。他是匹野马,欲要令他折服,必须得让他使穷他的能耐。”
周兴海斗得发了性,满脸狞笑,目射凶光,斗到酣急处,猛砍两刀,一刀封挡敌剑,一刀反砍对手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