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巷口的树，早都被战火焚毁。
宽敞的两边人家院墙，砖瓦显得有些破旧。
一双干净精致的布靴，踩在化雪的地里，染上一些泥泞，于是那双靴子的主人愣了一下。
他低头微微挑了下眉毛，有些沉默。
自己终年待在天上，飞在云端，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脚踏实地过了。
“不跟过来么？”
头上别着道簪的中年男人，扭头问了一句。
只见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巷口尽头，赫然立着一只黄鹤。
扇着大大的翅膀，爪子踩在一块石头上，正像是踩独轮车一般，满眼嫌弃地望着这条小路。
“嘎——！”
黄鹤叫着，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本尊身为一头活了五百年的仙禽，平日里吃的都是灵丹仙果，饮的也是至纯之水，栖息于梧桐树间，爪子怎能落在这等粗鄙的地方？”
“你可以从那边过来。”
五官削瘦的道人听了，认真地伸出袍子中的手，指了指旁边的院墙。
那里虽然也很破旧，但却不至于很脏。
黄鹤摇了摇脑袋，表示这样我们也许会暴露，对你寻仇不利。
“有道理。”
白袍道人闻言点头，随后眼神平淡地转身，来到杨府面前。
根据那缕气息的指引，他确定，杀死吾派长老的凶手就在这里。
只不过让他有些犹豫的是，隔着一座大门，他能很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嬉笑的声音，显然此间有平民生活。
倘若在此地贸然出手，将那个凶徒惩治，会不会伤及无辜？
这时，站在巷口的黄鹤嘎吱叫了两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你是九境巅峰，见到人一剑杀了便是，又用不着大战，还担心什么？”
道人五官平静，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没有敲门，只是迈步往前，面前的那座沉重的大门便自动开了。
他走进了院子中，没做任何隐藏，但这里面就是无人能看见他，于是道人看见了前堂正在做饭炒菜的二牛，与在院中练剑的叶初见擦肩而过，又走过一道回廊，此处的假山流水旁，有三个孩童正在嬉笑追逐打闹。
其中一个女孩的身体有些异常，于是他多看了一眼。
“妖。”
中年道人抬了下眉毛，他一眼就看出了杨灵是人妖混血，而且已经时日无多。
这样的存在，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因为南域的妖怪早都被中州派杀光，人间处在一片太平盛世当中，便是连一只境界低微的鬼魂都很少能瞧见，即便有也轮不到他来杀。
因为他是南域第一大势力，中州派的最强者之一。
云行峰的峰主，左真人。
道人看了一会儿，眼中杀意消散，终究还是没对那个女孩动手。
因为他能看出来，她是天真无邪的。
而且在来时，他也曾在天上听到过本地居民的心声，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甚至那天洪门楼里的细节也瞒不过他。
隔空一念读通凡人的内心，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
正当这时。
假山花园后方，传来两缕微弱的剑风。
一者剑意纯粹，笔直而锋利，是他们道门旁支的子弟。
而另一人，虽然用的也是道门的剑术，气息却略显懒散驳杂，根本不像是一个剑客应有的水准。
但却依然能吹出剑风，这是为什么？
道人沉默了一下，心想那应该就是杀死吾派驻守长老的凶手了吧。
于是他转身便要朝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但见这时，一直嬉笑打闹的杨灵，却忽然转过了头来。
“嗯？”
道人感觉到注视，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他似乎感到不可思议，也是转过头望向了那个女孩。
只见那女孩正睁着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有些畏生又有些可爱地盯着他。
道人神情凝重，左右挪动了两步。
却发现女孩的眼神，依然始终在盯着他。
那亮黑眼珠的滑动轨迹，十分明显。
这下他脸上的凝重便转为了惊疑。
一个明显未接触过修行的孩童，竟能看见隐藏在大道规则下的自己，这意味着什么？
道人眉头紧皱，一边望着女孩，一边感受后院缓慢吹拂的剑风，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按理来讲，他本可以先一剑将那妖人斩杀，而后再研究女孩的问题。
可是刚刚，就在自己那个用剑杀人的念头，升起一瞬的时候。
冥冥中，他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笼罩感。
这种感觉，无关于任何人，只是他身为一个九境巅峰大修士的预感。
——那就是如果自己那样做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自己会后悔什么？
道人不知道。
但他知道，不要轻易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于是他便往前走了一步，神情认真地盯着那个女孩，挤出一个颇为生硬的笑容，嗓音清冷，又有些认真的地问道：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
……
后院，吹拂的剑风缓缓停歇了。
正在给顾长流演练剑法的徐生，忽而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来人了。”
“什么？”
顾长流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地问了一句，接着他又摇晃着靠在院中的柳树上，喘着粗气。
刚刚徐生带他练习了一遍雪山宗的入门剑法，包括他未曾学过的第十七式与第十八式，都完整地演练了一遍。
而越是如此，他越是能直观地感受到徐生天赋的强大，因为他竟然连照葫芦画瓢都难以模仿成功，稍微运转真元便受到无穷的阻力，整个人体内的筋脉都在较劲，令他痛不欲生。
但徐生，却可以仅仅通过前十六式，自然而然地推导出最后两式出来。
这其中的差距，显然已经犹如天堑！
“你刚刚说什么？”
徐生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前院的方向，忽然淡笑说道：
“初见道友说让我们互相学习，你教了我剑法，又将鬼法传授于我，现在也该轮到我教你一些东西了。”
顾长流闻言，不解问道：
“你刚刚不就是在教我剑式？”
“那不算。”
“你真正欠缺的，是人情世故这方面。”
徐生看着青年，淡笑着说道：
“你没听见吗，外面来人了，而且好像是来找事的。”
“你去试着在不动用武力的前提下，将对方劝走，我就算你合格，如何？”
顾长流愣了一下，心想哪里来人了，他怎么没听到。
于是正当这时，院外，便猛地传来了一个嚣张的声音。
“药谷仙师来此。”
“府内的小贼，都快快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