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间，吹来一缕细雪。
顾长流的剑眸凝重，站在原地沉思，任凭那些雪花落在肩上睫毛上，也无动作。
良久的时间后。
“呼——！”
青年淡淡吐出一口白气，眼眸重新恢复平静。
抬头望着徐生，淡淡说道：
“我必须得承认，在我见过的所有修行者之中，你的天赋能排进前三。”
“但天赋，与真正修行是两回事。”
“传言天启年间，有一位姓王的书生，一生通读三千道藏，即便是再偏门的功法他都有所涉猎，并能给出独门的见解，被世人奉为书圣。”
“当然，书圣二字更多的是调侃，因为他不能修行，没有足够的真元支撑，他的那些理论见解便如无根浮萍，外人又很难理解。”
“故而他就只能窝窝囊囊地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然后死去。”
“所以呢？”
徐生眼眸平淡，望着顾长流。
后者说了一大堆，大抵无非就是想要表达一个意思。
你不行。
即便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十八剑式，你也还是不行，因为你不是修行者，与我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个普通人。”
果然，顾长流语气平淡地说着，手掌心迸发出一缕灰白的鬼火。
内边有些幽蓝，似有两个贪婪的眼睛往外注视着，摄人心魄。
“鬼魂方术，与剑法不一样，你身体没有真元，领悟了剑法，充其量是发挥不出剑法的真正实力，但鬼法不一样，它会迷惑你的心智。”
“就像刚刚，我才只是释放出了那缕火鬼火一瞬，你就忍不住接近了过来一般，倘若我再收回去晚一些，也许你的识海就会被无尽小鬼啃噬夺舍，沦为白痴。”
徐生闻言，露出像在看智障的表情：
“我看过去，那是因为我自己想看，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顾长流闻言，不屑一笑，说道：
“你只不过是夜郎自大，不知深浅罢了。”
“我敢打赌，只要你敢再盯那团鬼火三息时间，必然就会心神失守，被邪魔妖祟入侵，堕入无边恐惧之中，难以自拔。”
“赌什么？”
徐生语气平静，望着青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胜于雄辩，既然顾长流不信，那就试试。
谁知青年闻言，却皱眉说道：
“我说这些，并非真是要与你打赌，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如果只是为了防身，凭你刚刚学会的剑法就已经足够，十八剑式一式比一式强，威力层层相加，就算你没有修为，第十八式用出，恐怕也能轻易捅穿四境及以下的武夫体魄。”
“当然，那得是在你能摸到对方修行者的前提下。”
顾长流说着，忽然沉默了一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指并拢，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通体轻薄，青白色的剑。
“此剑名为白鱼。”
“乃是我幼时修行时，师尊送我的第一把道剑。”
“剑身轻薄，坚韧锋利，自带一点灵性，乃是二品之中的绝世神兵，我用着颇为顺手。”
“只是如今，我与它已经渐行渐远了。”
顾长流说着，视线复杂地望着手中之剑的剑身，好似有千万般的不舍。
曾经他手握白鱼，心念相通，便是高他一整个大境界的妖物在前也敢拔剑斩迎。
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五境的剑修，白鱼却依旧是二品，根本没法适应这种级别的战斗。
除非能找到一些炼器大师，用极为昂贵的修行材料回炉重造，但那样的代价太大，甚至就连祖师也没资格做那样的事，显然是天方夜谭。
故而，顾长流觉得。
与其把它束之高阁，还不如将它赠给徐生了。
“我决定把它送给你。”
顾长流眼神认真，语气真挚：
“一来是你现在的情况，正好可以发挥出白鱼剑的实力，甚至有可能比当年的我还要适配，跟着你，它也能重现往日之辉煌。”
“二来，是看重你的天赋。”
“不管你与我之间现在未来是什么关系，敌人或是朋友，我都希望拥有你这样剑道的人能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真正踏足修行界，与我在剑道上一较高下。”
顾长流说着，双手捧起白鱼剑身，将之平缓递来。
他的眼神坚定，那是对剑道与徐生的尊敬。
他的眼里有些不舍，是因为白鱼剑伴随他度过了最开始那段修行的时光，二者之间已经心意相通，有了感情。
但也正是因为那样，他才不忍心看着白鱼，因为自己境界的提升，再无用武之地，只能默默待在乾坤袋里的角落染尘！
徐生愣了一下，缓慢地将那把制式简朴的细剑接来，握在手里。
他大概能清楚顾长流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出于尊敬，才并没拒绝。
只是还是有些古怪。
因为顾长流，前一刻还对自己喊打喊杀，万般不屑，转头却又将自己的心爱之物送来了，难免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对于这些，徐生只能归咎于，这是剑客之间的某种情怀，或者执着。
“此人虽然性直，不讨喜，但至少对待剑道的态度是值得令人尊敬的。”
徐生咂了咂嘴，也不去多想什么了，淡然笑道：
“那我就多谢顾兄了。”
“不过既然顾兄如此坦诚相待，感情真挚，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徐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质地清透，表面白润，内里隐约还能看见一方黑影。
顾长流见到此物，或是在徐生将之掏出的瞬间。
他的眉毛，便猛地挑起，筋脉中下意识地涌出真元，剑意骤然迸发！
“顾兄莫要激动，这不是鬼物。”
说完这句话，徐生沉吟了一番，淡笑道：
“不过倒也是鬼，但它却没害过人。”
“他叫陈如意，年仅七岁。”
“他的父亲，是青阳郡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生而为妖，一生却都在奉行正道，开医馆修学堂，收养了二十多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自己却被押往咸阳，三月下旬便要被问斩。”
“而他一生，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陈如意为了报答养父之恩，天生体弱的他，却勇敢地向那些军匪提起了刀，带着余下的两个弟弟和妹妹一起，东躲西藏，最终好不容易撑过动乱，自己却病死了。”
徐生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认真望着顾长流说道：
“所以我想，他不该就这样死的，就算要死也总该去咸阳，让他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
“所以我要学鬼魂之法防身是假。”
“想要凭此，维系住这玉佩中的魂魄才是真。”
听到此处，顾长流的眼神已经变化数次。
忽而闪烁敌意，忽而同情，忽而复杂。
最终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生见状，淡淡笑道：
“我知道，你们道门中人对妖鬼之物有生来的敌意，所以我也不强求你能理解。”
“只需将相应的妖鬼之法，告诉我便好。”
“告诉你你能学会？”
顾长流语气平静，眯眼盯着徐生。
他不相信，世间真有这般悟性逆天之人，对什么都精通。
即便是当年的那位王姓书圣，他未曾亲眼见到过，也只是当个故事听而已。
徐生会是第二个书圣吗？
徐生闻言，嘴角微微一抬，淡笑保证道：
“我啊。”
“一定可以的。”